第69章 点灵犀一(1/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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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矜穿过檐下, 去往存放案卷的库房。

库房内已经被收拾过了?,比起之前要整齐许多,章向文?正在誊抄摊开的一卷县志。

“你怎么来了?”章向文先听见动静, 没料到这会儿宋矜会来找他,毕竟两人算是恩爱极了?, “含之呢?”

宋矜道:“他歇下了?。”

“这里灰太大, 出去说话。”章向文?合上?手边的书, 率先?朝外走去, “我?才?落脚, 还没来及去看你和含之。”

“无妨。”宋矜将手里的图纸递过去,“世兄瞧瞧,看看能不能给吉贝脱籽。”

章向文?接过来, 仔细看过。

他拿着单薄的图纸,面色逐渐变得凝重?起来。在短暂的安静中,他面上?的凝重?又?渐渐散去, 化作轻松的喜悦。

瞧着眼前的宋矜,章向文?心中大为钦佩,“大致是可以的, 且做出来试试……便是不成,改一改也必定是可以的。”

宋矜微微一笑。

章向文?看着她风轻云淡的模样, 便知道她心中也有数。

交给他看,应当也只是有求于他。

“况且这机器也不复杂, 置办一个也花不了?多少钱。”章向文?赞了?句, 仔细又?看了?一遍, “若是世妹需要, 我?即刻找工匠来,帮你造出来瞧瞧效果?。”

“那便多谢世兄。”宋矜也没有客气。

章向文?这会儿才?留意到, 图纸画工极好,心思也机巧。想到白叠布和吉贝,也是她一早便留心到的,不由赞叹。

“依世妹看,还有什么要留意的?我?记下了?,回头一并叮嘱过去,免得来回折腾。”他真心诚意地问道。

宋矜说道:“若是明年大量种植,今年秋便要叫百姓多留些吉贝籽。所以,若是明年要种下去,务必在入冬前将机器造好,留够时间。”

章向文?点头,称好。

他明白宋矜的意思,如果?想要种植,就?得提前做好准备。不止是留籽,还要提前了?解如何种植。

毕竟种作物一旦出错,便是一年的辛苦作废。

“还有别的么?”章向文?问。

宋矜站在破败的屋檐下,有枯叶顺着屋檐落在她肩头。她略想了?想,似乎有些赧然,轻声说道:“若是工匠可以做得更简单,不必管我?的图纸,直接改便是。”

章向文?不由微怔,瞧着她。

他原本想问什么,随即便想明白过来。

只有简单,百姓才?买得起。

若是自己做就?更简单不费钱了?。

章向文?有些明白过来,为什么她能和谢敛走到一处去。这位美丽病弱的世妹,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类女子?,远超他的预期。

“世妹放心,我?会叮嘱工匠。”他弯了?弯笑眼。

他对面的女郎也含笑点头,头顶便一声脆响。章向文?瞧见瓦片掉落,下意识伸手拉了?她一把,带着宋矜避开瓦片。

对方趔趄,撞在他肩膀上?。

浓重?的药苦扑面而来,她轻得仿佛一片树叶。

章向文?此时,骤然对她多病的印象有了?更深的理解。谁都?生过病,苦涩的药汁只消喝两三天?便忍受不了?,何况生病带来的无力和痛楚感。

对多病的人来说,这一路到岭南何其?艰难。

章向文?沉默片刻,忽然轻声道了?句,“抱歉。”

她同时说道:“多谢。”

两人都?愣了?一下,章向文?忘了?收手。

隔着几棵树,远处窗户似乎轻轻开合了?一下。章向文?知道那是谢敛的房间,下意识松开了?手,连着往后退了?几步。

“是我?唐突。”

谢敛从窗后走到桌边,给自己倒了?一杯水。

他手臂无力,打?翻了?好几次杯子?。谢敛坐在桌边,慢慢喝已经冷透了?的水,眼前却仍浮现着两人亲密的画面。

门被叩响,田二郎的声音传来,“先?生,冯家老爷请你去亲自督促衡田事宜。”

谢敛骤然回过神来。

他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,微微阖眼。

“好。”谢敛道。

他更衣完毕,便起身推开门。

门外的田二郎似乎没料到他这样快,见他又?是直接要走的意思,吃了?一惊。他瞧着远处宋矜和章向文?说话的背影,连忙说道:“要去和宋娘子?、章大人说一声吗?”

谢敛面色微微一凝。

田二偷觑着他。

“不必了?。”谢敛说道。

田二郎觉得奇怪。

昨夜两人是一块儿的,按道理感情?该更好一些。可今日一个去找章大人了?,一个连说也不说一声,便要出门。

“您和宋娘子?吵嘴了??”田二郎挠了?挠头,觉得这件事不太好办,“宋娘子?性?子?那样温柔,您可不能欺负了?她。”

谢敛沉默地看他一眼。

苍白的面颊眼底阴影沉沉。

田二郎不知道这一眼有什么意思,继续说道:“我?们郎君,是决不能欺负女子?的。纵然先?生你是读书人,读书人,就?更不能欺负女子?了?。”

“备车。”谢敛道。

“哦,哦哦。”田二郎连忙道。

牛车载着谢敛,去了?城外的田地处。

负责丈量田地的差役、百姓们忙做一团,然而在其?中指指点点的,却仍旧是穿着锦衣的士绅家管家。

远处道上?,停着几处轿子?。

更有甚者搭着凉棚,坐在内里吃茶的,正是几家乡绅老爷。

谢敛才?下车,便有人迎了?上?来。

“谢先?生,您总算是来了?。”说话的是黄家的七老爷,他亲自斟了?茶给谢敛,“我?们家就?这么些田地,多出来的部分,可都?划归给县里了?。”

这茶,谢敛没接。

一侧的衙役连忙上?前,将摊开的册子?递给谢敛。

谢敛这才?接过册子?,扫了?一眼,淡声问道:“三十九亩地?”

“是,只有三十九亩地,养着这么一大家子?人。”黄七爷叹了?口气,“登记造册的田地,还真只有这么点儿,这可做不了?假。”

谢敛却在翻看册子?。

像是并不在意他们都?说了?些什么。

黄七爷踟蹰片刻,骤然说:“若是先?生不信,尽管去查。”

四周凝滞,众人沉默。

谢敛这才?抬眼,淡淡看他一眼。

“先?生勿怪,先?生勿怪。”跟在身后的六爷连忙赔笑,小心地拉了?七爷一把,又?说,“毕竟祖辈风光过,抹不开面,实则真只有这么些田地。”

可谢敛迟迟没有说话。

他那双曾在京都?搅弄风云的手,此刻不急不缓地翻动纸页,便令人心内忐忑不已。

能糊弄过去吗?

谢敛会让他们这样糊弄吗?

“自然信。”谢敛温声道。

秋风徐徐吹来,将这句话送入众人耳朵里。不仅是黄家,其?余家族的下人也在打?探这边的消息,连忙溜回去通报自家主人。

黄六爷连忙道:“那多谢先?生了?。”

其?余人纷纷跟着松了?口气。

“闹事的山匪都?已斩杀,以后安心耕读就?是。”谢敛合上?册子?,随手递给衙役。

这话一出,周围顿时又?紧张起来。

谢敛是斩杀了?一大部分不错,但为首的山匪却都?被他收押了?。到时候一番拷问,查到了?他们头上?,那才?是真没法子?伸冤了?。

黄七爷试探着说道:“那为首的,该不会放出来继续为祸……”

受到黄六爷的眼神警告,不由将后半句话咽了?下去。

“待我?和陈知县查出背后是何人指使,便酌情?定罪。”谢敛没有半分遮掩,只是淡瞧了?一眼远处的陈知县,“下个月,陈知县便来宣化任知县。”

黄七爷僵立在原地。

其?余人也不敢随便出声。

和他们联手的陈知县,成了?谢敛的人。不仅如此,还要帮着谢敛一起调查山匪,这和直接当证人反水有什么区别?

等等,区别还是有的。

陈知县是官,当不了?证人。

“陈知县要来赴任,那先?生呢?”黄七爷大着胆子?问。

“再说。”谢敛只道。

没人敢追问。

谢敛亲自督促了?大半天?,这才?起身离开。

一见谢敛的牛车远去,黄六爷连忙推了?弟弟一把,压低了?嗓音说道:“去,去将上?次威胁的那一家人都?接过来,包括给的银子?一起带走。”

“迟了?。”

黄七爷叹了?口气,“昨夜便要去带,人被陈知县带走,又?转给谢敛了?。”

两人对视一眼,万念俱灰。

这下谢敛证人也有了?。

“这事不是我?们黄家一家的主意,全都?有份。”黄六爷扫视四周一眼,咬了?咬牙,“把这事告诉他们,一起看看怎么办。”

远处的谢敛掀起车帘。

他回头看了?眼集在一起的人群,落下帘子?。

田二郎愤愤问道:“先?生,他们不只这么点田地,你怎么也由着他们糊弄?”

田地就?是百姓活命的根本,这些人霸占着田地,间接饿死了?多少无辜百姓。田二郎想到自己逃荒路上?饿死、病死的亲人和同乡,就?浑身难受。

“他们另外的田地,没有登记。”谢敛道。

没有登记上?来,官府当然就?管不着。

道理田二懂,但他即便不聪明,也忍不住嘀咕,“他们当然有的是法子?不登记,可我?们就?没法管了?,实在气人。”

听?着田二郎的愤愤不平,谢敛没有再说些什么。

牛车拐过角门,停了?下来。

车帘扬起,谢敛的视线不自觉朝外落下。

宋矜坐在树下织布,细白的手指握着梭子?,不太熟练地挑起丝线。她眉头微微蹙起,迟疑地看向身侧的章向文?,小声唤道:“世兄。”